蔡志松:铅色沉浮
记者 唐子韬
11年前,蔡志松的作品荣获法国巴黎秋季沙龙最高奖——“泰勒大奖”,成为该活动103年历史中首次获此殊荣的中国艺术家,时年二十九岁。然而作为一位“出身正统”的学院派雕塑家,他的作品又曾经备受争议。
他的雕塑中,那些似曾相识的形象被颠覆了,但仍然直指人心。或许,解读蔡志松的艺术并不困难,但这些年来,对于作品一直处于争议之中的他来说,他的艺术似乎另有意义。于是,带着些许好奇和疑问,我走进了他的工作室,进入了他的艺术天地。
《故国》的怀想中的“曲”与“张”
蔡志松最鲜明的个人作品,同时也是最饱受争议的就是《故国》系列作品。
任何一个艺术家的创作都会或多或少地以自己的文化资源为依托。对蔡志松来说,他极其敏感于古人的服饰这一视觉符号。
他告诉我:“创作也可以不研究历史,不研究文化,不考虑地域。但是我不是那类艺术家。我觉得,如果不考虑这些的话,很多特别鲜活、特别丰富的资源就浪费了,而且使用这些文化符号也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。”
尽管,近代以来,中国的美术教育体系更多的是对西方艺术教育体系的借鉴,然而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的蔡志松看来,他所接受的教育,并不能削弱传统文化对自己内心的影响。“其实我们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还是传统文化。无论现代文明有多发达,如何渗透在生活中,但实际上,最影响我们的,还是传统。”他说。
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是蔡志松代表作品《故国》系列的作品题目,这取自诗经三种格体的命名,与传统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联系。它恰如其分地描述了《故国》系列中的三类作品:“颂”——裸体的武士;“风”——着衣的文人或侍者;“雅”——屏风、字画、立轴。
然而,古代文学并非艺术家的直接灵感来源,更不意味着这些雕塑作品是对文学的阐释。提到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系列作品的命名缘由时,蔡志松说这并非刻意为之,实际上,它是艺术家为作品成型后所做的类型概括。他认为,视觉艺术要在刹那间传达意义,而文学的特点是叙述性。在这方面,视觉艺术不应受限于文学,如果不加选择地将复杂的文学内涵加入作品之中,一方面会难于表现,另一方面会造成对艺术理解的困扰。
1999年,蔡志松第一次使用综合材料,创作了一位古代的武士头像,这件作品就成为《故国》系列作品中《颂》的首件作品。至此,他的《故国》系列作品的基本创作思路也日渐明晰。
中央美术学院著名雕塑理论家殷双喜评论道:“(《故国》系列作品)以古代中国人物形象表达一种亘古常新的民族精神,一种凝神结想、内敛而富有张力的人物精神状态。‘大雅久不陈,吾道谁与言’,在追求速度与利益的当代社会,那种凝思冥想、天人合一的古典人文精神已经成为日渐稀有的珍贵遗产。作品题为‘风’、‘颂’,也许正是蔡志松对金戈铁马、百家争鸣的先秦风范的遥想与追忆。”
蔡志松在这一系列作品中运用了带有很强主观概括性的写实手法,表达了对于文明失落后的怀想。
“对于雕塑语言来说,这个动态其实是比较有力度的。这涉及到一个造型语言的问题。这是艺术家个人的一个造型语言的特色,不是通过自然人体运动出发的,而是通过空间结构来处理。有时候它的结构要求动态是微微低头的会比较好。另外,从视觉传达来讲,未必要昂首挺胸才会表达出激昂。这样的雕塑太多了,几十年的雕塑艺术都是这样。”说到自己《故国》系列的人物造型,蔡志松解释道。
《故国》中的武士、侍者的形象往往是“低头”、“弯腰”、“屈膝”、“下跪”姿势,这种表面形式上的“卑躬屈膝”,让他的作品饱受争议。实际上,对于艺术家而言,作品中所传达的恰恰是一种英雄主义,只不过这种英雄主义之中饱含着悲情的色彩。
“对于历史、生活和人本身的认识,每个人的都角度不一样,有些人可能是抬头的。但是我觉得,很多东西可能是需要认真思考的。不一定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正面的,不一定每一条记忆都是快乐的。往往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是事与愿违,但人往往都是在这个过程中反反复复。”他意味深长地说着。
的确,历史是在多少悲喜交加、是非功过、毁誉参半的时光长河中多舛沉浮,而今天的人们,在司空见惯的纪念碑式的历史叙述中,又是否能够真正领悟历史的真谛呢?
《故国》系列的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三类作品结合起来,形成了蔡志松独特的个人面貌。他将雕塑凝固为历史的瞬间,传达着一种文学、戏剧所不能传达的永恒之感,同时也将历史的复杂多变收拢在极具张力的肢体开合之中。
铅色《玫瑰》
或许,对于《故国》作品形式的过多解释,在蔡志松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意义,因为他所感兴趣的是与生活、与永恒不变的人性有关的艺术。正如蔡志松本人所说:语言解释对于艺术的解读往往是苍白的,艺术也不能简单的从形象上解读,它是多面、鲜活、复杂的,就像人一样。”
“《故国》是谈人性、谈历史,《玫瑰》则是表现爱情。”蔡志松说。的确,爱情同样是人类的一个本原问题。在他看来,艺术家其实并不是知识分子,艺术在表达人类永恒本原问题时所表现出的创造力和深度,才是艺术的价值所在。
《故国》之后,蔡志松开始用《玫瑰》来表达对“爱情”这一永恒主题的阐释。虽然这个系列作品与前作之间有很大差异,但是,除了在材料上延续使用了铅之外,更重要的是《玫瑰》的主题仍然延续了对人性的追索。
“一个人的生命很短,如果只是以个人生活经历或者生活经验作为创作的源泉,其实是不明智的。艺术家可以通过观察别人的生活来找到艺术的出发点,生活的苦乐交织才真正吸引人。”他说道,“艺术是要经过锤炼的,它不是一种直接的释放,也绝不可能简单直白;艺术家本身也需要锤炼,不但要在艺术语言上达到熟练掌握的程度,具备轻松驾驭的能力,自己的思想和认识也要达到一定高度。这些都要通过艺术形式释放出来,我觉得这样的艺术才是经得起推敲的。”
铅色的玫瑰代表了蔡志松对爱情的理解。“爱情在我看来是苦多于乐的。”他说:“很多人随着心情、个性和阅历不同,在我的这组《玫瑰》面前都有不同的感受。”
对于蔡志松来说,铅的沉闷、厚重的质感,“不张扬,但是又有特别绚丽的金属光泽。用这种材料表现玫瑰,跟真实的玫瑰有特别大的反差。作为艺术视觉语言角度来讲,这样做出来比较炫。”
“低调的炫酷,时尚但不浅薄、轻浮”,是他对铅这种材料的感觉,这也一如他本人,在帅气的外表、考究的衣着之下,透着深沉与谦逊。
正是因为玫瑰系列作品,去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展人彭锋找到了蔡志松,希望他能为整个中国馆创作一个与花有关的作品。
幻化《浮云》
在蔡志松工作室的案头,摆放着的一件小装置作品引起了我的兴趣。这件作品就是未能在去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完美呈现的《浮云》的微缩版。一件金属打制的小小“云朵”,借助底座的磁力,漂浮在半空中。
浮云出世,是受到了策展人彭锋的鼓励和启发。蔡志松坦言,彭锋的最初的创意是要通过作品来表达牡丹花的味道。但这最初的创意却因为,场地、资金的限制未能实现。然而,这样的出发点在蔡志松的创作天地里,幻化为一朵金属磁悬浮云。这是雕塑吗?还是更多地掺杂了观念的成分?
“其实,观念艺术也不当代了,也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。一个艺术门类的局限性,往往也是它的长处,也是它的表现力所在。我们善于把握某一门类的局限性,把它的局限性转化为表现力。雕塑有很多局限性,同时,雕塑又有很大的表现力,跟绘画不一样,它可以利用各种媒材进行创作。可以做立体的,也可以做接近平面的。”他解释当时的想法时说道。
雕塑为蔡志松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。艺术形式上横向和纵深的探索,带领他进入了理想的艺术境界。
“任何一个点都可以让人达到接近真理。这取决于个人的能力、智慧、心理、勇气和信心。什么是突破?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,变化并不一定就是突破。关键不在于横向上有怎样多的变化,而在于纵向能走多远。雕塑自身所具有的表现力,足够我运用这个语言走向深处去。”